季逸翔也尝试着抱起了朔儿,朔儿可能是觉得老人们长得相像,也一点都不认生,叫着:“爷爷……爷爷。”对着胡氏则叫奶奶,惹得两人更是高兴。
锦缡忽然想起来,在上海杨家的时候,人们看到朔儿生得好,嘴上不说,心里边夸赞的是郎坤北。而在舅舅舅母面前,那便全是阿缡一个人的功劳了。
锦缡问胡氏是否与嘉瑞还有联络,胡氏颇欣慰:“当然不能断了联络。他那边的事有了起色,我也催着他快些领着湘儿回来呢,”胡氏看一眼郎坤北,继续说道:“待他们回来了,我们是打算着去府上提亲,把婚事办了再教他们回去的。”
季逸翔虽是一边逗着郎朔,却也一直留意着郎坤北的反应。郎坤北点头:“家父和家母也正有此意。”
锦缡松一口气。
外边响起了喧闹声,还有几声高亢的狗吠。胡氏听着刚说没事的,就见着锦缡起身出了门,郎朔在后边喊着妈妈,郎坤北过去抱起他,听着胡氏继续说:“是临院的一条疯狗,也没人养着还能活到现在,经常蹿到了这边来咬人。”
郎坤北把朔儿交给胡氏,也出了屋子。
锦缡出去正瞧见家丁们围着一条长毛的黑狗打着,那黑狗体型颇大,但已经瘦得皮包骨,却还是极凶恶的样子,家丁们手持棍棒围着却不敢上前。管家对着黑狗咒骂着:“没毛的畜生!早晚逮了你勒死吃肉!”
家丁也跟着骂:“浑身都没个二两的肉,扒张好皮做狗皮帽子也不错!”
那黑狗又掉头朝汪公馆那边吠叫着,锦缡望过去,只有长过了院墙的树枝子,枝叶很绵密,看不见别的。她一回头见了郎坤北出来,他也望着那院墙。
锦缡离得远,对管家喊道:“何不套了它留着看门?”
管家朝这边喊回来:“不行啊表小姐,这狗有疯病,眼见着它再疯个几日也就该没命了!”
锦缡皱了眉。
回了郎府一直到晚饭时候,锦缡用得又快又少的,还一副心事满满的样子。郎坤北终于是看不下去了,又给她盛了一小碗:“好好吃饭,朔儿都被你带坏了。”
锦缡看着郎坤北怀里的朔儿,小嘴塞得满满的,嘴边还沾了一个饭粒子。她把碗里的饭盛出去一大半,郎坤北拧着眉看她,她索性把碗一推,拍拍手来要朔儿:“我吃不下了,我来喂朔儿。”
郎坤北定定地看着她,这脾气还真是见长了。
锦缡在楼上哄着朔儿睡觉,郎坤北在一楼书房里头和鲁咏、陈东文还有两个锦缡没见过的将军谈着事情。
他上楼的时候见着锦缡已经搂着朔儿睡了,那个小人儿又是霸占了他的位置。郎坤北轻手轻脚地把朔儿抱到了他的小床上。因朔儿戒了奶水,锦缡自是不能放过和他一起睡的机会,便着了人在睡房里头贴着墙边又安置了一张小一些的床。郎坤北把床幔放下来,转身回了大床。
锦缡正睡得迷糊呢,被他给闹醒了,锦缡看着他真像是一匹饿狼,连眼睛里的光都骇人。锦缡下意识地找朔儿,才知道被他放在了小床上。床幔垂下来,遮得严实。
郎坤北直接掀起她的睡袍往下扯锦缡的亵裤。锦缡吓得不轻,床上的他诚然是一向凶悍可是也不至于急不可耐到这般地步,她突然就慌起来,死死拉住亵裤。锦缡自是扯不过他,忙道:“不行!郎北今天不行!”
郎坤北一顿,紧绷的声线听起来更是不容拒绝:“怎么不行?日子不是早就过去了?”
“没!”锦缡急得变了声:“还没呢……”
郎坤北突然松懈稍许,满脸的败兴却还不死心地问她:“怎么回事?”
虽是没开灯他也能看到她烧透了的脸,又想起来白天他两个在北殿独处时她就总是躲着他的,干脆放了手往她身边重重一趟,床陷下去,锦缡也跟着滑到他身上,她又手忙脚乱地爬远些,她知道这个时候是得离他远远的。
郎坤北躺得很直,又问:“不是已经好了?”
锦缡钻进被子里,把头都蒙住。
听不着她回答,郎坤北还在琢磨这件事:“明日把彭大夫叫到家里给你吃些药调一调吧。”
锦缡一把掀开被子坐起来:“那怎么行?一个男大夫怎能给我看这种病……”
郎坤北瞟她一眼,看她反应这般戒备而警惕,动作亦迅捷利落。锦缡一眼就看出来她不是个护士,而是出身间谍。
那护士扯掉口罩,露出了一张陌生的年轻面孔。她拿出一个托盘,上边有准备好的一套护士装和一双平底的黑布系带鞋子,对锦缡说:“司令换上它从正门出去左拐锅炉房后边有一处门洞,那门洞后边连着仓储室。”她又一指另一个盛满药罐子的托盘,“如果有人拦你你就说把这些暂时用不上的药品送回仓储室,这个是钥匙。”她又从衣兜里拿出一枚细长的铜钥匙放在托盘上,继续说着:“时间很紧迫,他已经在这里潜藏很久了,十分容易败露。司令过了门洞再绕过仓储室直走,便会见到你想见的人。”
锦缡没有犹豫,开始动手解着衣服。护士背转过身,不知道从哪拿来一个微型望远镜透着窗户仔细观察着。
锦缡问她:“谭洛民拿给我的那摞电报文件里边,唯一一张上面的地址是城北汪公馆,目的便是引我去那里。我想知道,他是不是你们的人?”
护士又迅速转身到另一扇窗户,声音不咸不淡却是颇焦急:“司令还想替那匹狼清除异己么?”
锦缡没了声,穿好鞋子,又在她的帮助下带上护士帽和口罩,临走前又问了一句:“那狗是被勒死了么?”
护士点头。
锦缡端着托盘踩着小碎步往出走。大门口守着卫兵,这医院前前后后的把守十分严密,出大门的时候锦缡觉得自己冒了汗。她觉得手和腿都在抖,她得稳住,得落落大方,得装得自然一些。
锦缡这一路都很顺利,顺利地出了门洞,顺利地沿着仓储室走着。她都走了好半晌,但是依然没见到一个人。但是她不能回头看,还得往前走着。走过了仓储室再往前是一条巷弄,她把托盘放在地上扯下护士帽和口罩,扣住了手里边的枪,踩着无声的步伐小心翼翼地前行。
“铛——铛”锦缡听到两声梆子响。她顺着那声音的来源,果然遇见了接头的人。是个八旬老妪。锦缡在她身后边跟着。
进了头道门,老妪转身走向另一边的胡同,示意锦缡往二道门里走。门一开她便陷入了一个怀抱。
那人抱得十分用力,他身上的颤抖都传给了锦缡,粗布衣料也蹭痛了锦缡的脸。那人身上独有一股子安宁的沉香味道,这与郎坤北是很不同的。郎坤北在生活上不是多细腻的人,自是不会去熏什么样的香。
锦缡用上全身的力气推开眼前的人,透过他的镜片看进他的眼眸深处,带着积蓄已久的怒意质问他:“他们说你叛变了,我是不信的!今日终于是得见了你,你要同我说个明白!不然……”
汪凯奇又要去拉她,却见着她后退两步,一脸的戒备。“不然怎样?去喊郎坤北的人过来抓了我?”
锦缡报。你身边明里暗里护卫一大帮,我这个暗卫也不过是个毫无用处的虚职。不过这样我也是愿意的。”
章狄掸一掸身上的雾气,太阳冉冉升起,眼看着这晨雾就要散了。“郎坤北可能是想,少爷爱你一生,我就是冲着对少爷的忠诚也定是誓死保全你。然而我便也只是保全你这条命便足够了,至于其他的……比如那一年的九月初九,我便亲眼看着你被郎坤北抓进了北殿,然后那一夜再也没有出来。”
章狄说着,声音渐沉,眼睛也望向了远方。而锦缡的心则是一紧。
她听着他继续说下去:“后来你有了身孕。我以为以你的性子必是恨死他了。其实不然。你把那般耀眼的烟花给了路少爷,把你自己、把那场盛世婚礼、把孩子都给了郎坤北。而少爷,就算死了,又能怎样呢?轻飘飘地死了,在你的生活里激不起一点涟漪。这是我不能容许的!”
锦缡下意识地否决他:“不是你说的那样!怀桢的死我难辞其咎,但是怀桢在我心里也是无可替代的,我一直拿他做朋友、哥哥……我那时并不知道他亦是被人利用才杀了笑安……”
章狄摇头,他锁起了眉头,整个人都冷硬下来:“其实郎坤北根本不信我。他之所以留下我可能也只是因为你的一句话。去广东那回他在你身边插的暗线是平时的两倍,把你护得死死的,不留一点生门给敌人。在刘宏烨、仲魏昭的人撒下了网等着逮你的时候,那些人本是一哄而上全力救你,我就在那个时候,取了他们大多数人的性命,然后等他们带着你走远了,再携着一身的伤去报告给郎坤北……看着他身入险境我也就心安了。”
锦缡一巴掌挥过去却被章狄拿住了手腕,她心底的恨意顿时如洪水如烈火:“原来是你……原来是你!竟然是你!你害我害得好苦,你害郎北害得好苦,你把我们害得好苦啊……我冤枉了他,我竟这般冤枉了他,冤枉他为夺锦系不惜害死暖暖,冤枉他设计□□收揽锦系……暖暖没了他也一样痛的,他不比我好受的,我却、我却……听信上官若雪别有用心的话用最龌龊的心揣度他……”
她的身子倾颓下去,瘫坐在地上,痛哭失声。
章狄冷笑:“少爷死了,总该有人去陪着他!我怎么能让你们如此逍遥快活做一对神仙伴侣?大小姐如今这样便是我乐意看到的,少爷当年吃的苦,你也好好尝一尝才算公平!善恶轮回终有报,昔日种下的因,今日便该吃这样的果。你放心,我还是会护你周全,且不会再做陷害你的事,你如今这样就足够了。”
说完他一撩裤腿纵身跃下阳台,像一笔晕染不开的墨迹,给锦缡留下了无尽的苦楚。
锦缡用手臂一点点圈住自己,以婴儿之姿埋首蜷缩,细瘦的手臂像藤蔓一样愈收愈紧、愈收愈紧直到不给自己的心留下一丝空隙,好让她细细体味着来自那里的绵密的痛。并不剧烈,她也还能活着。
她在那阳台坐了一天。
她每天必定要做的事就是打开官邸里边的无线电电台,不停地调试,试图接收到关于郎坤北的哪怕一丝一毫的消息。她也总是会每天的清晨裹紧了袍子守在门口,等着浓浓雾气里头来送报的人将一摞报纸送送到她手中。而后她便拿着剪刀仔细地剪报。不是每一日的报纸上都会有关于郎坤北的消息,她也多是失魂落魄地重新寻找。每张报纸都能被她里里外外翻上几遍,手里的剪刀也经常会在她的手上留下细碎的口子。
一连几日的报纸都是一点消息都没有,电台里也没有。锦缡一张张翻着以前的剪报,不厌其烦地看着。有一张上面是有他的相片的,只是侧脸,刚毅而冷峻的弧度。油墨都要被她抚摸得花掉,她便不敢再去触碰了,每次拿出来只是看着,看几眼才算是真的过完了这一天。